一共派出七位官兵,每人代表一個撫州的縣,一人代表着來撫州援助的。
他們穿梭在苦役百姓裏,高聲喊着。
“樂安縣人請隨我來!”
“金溪縣人請隨我來!”
……
……
“被派來撫州援助的人請隨我來!”
好在這些無辜的勞役百姓雖被拔了舌頭,不能言,但聽力還是好的。
一個時辰後,江元音去到聚集着撫州援助的人羣。
這裏,剩不到多少人,總共不到二十來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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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高聲問道:“請問有誰是來自源城‘杏林春’藥鋪的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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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面面相覷,片刻後,一個乾瘦黝黑的男人怯怯地往前邁了一步。
他髒兮兮的臉看不出太多的神情,只露着一雙麻木卻又驚恐的眼。
江元音依稀能辨別出他年紀不大,溫聲詢問:“你是源城‘杏林春’藥鋪的夥計嗎?”
他點了點頭。
江元音餘光不見有其他人再邁出來,便又詢問道:“還有其他人嗎?其他夥計?郎中?”
他點點頭又搖搖頭。
江元音心裏已有了不好的預感,輕聲問道:“他們……死了?”
他眸光閃閃地點頭,手指比劃着嗚嗚咽咽:“唔……啊……唔……”
他想告訴她,他們遭受了怎樣的對待。
和他一起來的郎中,不到四十歲,因爲嘗試救治被毆打瀕死的其他苦役,被活活打死了。
但他一張嘴,只能發出不明所以的擬聲詞。
他再也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了。
江元音瞭然,把水囊遞過去,儘量神情如常地溫聲安撫道:“沒事了,你莫怕,我是‘杏林春’藥鋪的東家,我是來接你回去的。”
“你以後繼續留在藥鋪學醫,即使說不了話,也能成爲好的郎中。”
夥計接過水囊,聽着這話感激涕零地撲通跪地磕頭,“嗚嗚咽咽”個不停。
他從未想過,還能逃出這地獄般的地方,回到藥鋪。
更未想到,藥鋪的東家會親自來尋他。
江元音伸手扶他起來:“你跟我走吧。”
夥計眼淚奪眶而出,連連點頭。
江元音認領了店鋪夥計,又去了聚集着樂安縣人的人羣。
這裏的人比來撫州支援的人羣要多得多,個個張望着走來的江元音。
也因爲人太多,齊司延不同意她離得太近,免得有人失控,誤傷到她。
他尋了一處糧草堆,扶着她站上去說話,自己則立在前頭,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。
江元音道:“我來幫一位孫姓大娘尋找家人,她膝下有三子,說是初初是丈夫帶老三去臨川問診,得了被打死的消息,大兒和小叔便去討要說法,也再未回去。”
“此處可有孫大娘的家人?”
撫州六縣都不大,一個縣的人,往往都是認識的。
人羣中有不少人嗚嗚咽咽地指向一少年。
少年渾渾噩噩,對周遭的一切有些置若罔聞。
直到被人羣中的人稍稍用力往前推了一把,他趔趄了一下,差點摔倒,才恍然驚醒一般,盯着糧草堆上的江元音。
推他出來的人,朝江元音比劃着“三”的手勢。
江元音看明白了,這個看起來驚嚇過度的少年,當是孫大娘的三兒子。
人羣安靜了,也沒有人再站出來。
不必多問,她清楚,孫大娘的家人只剩下面前這個少年。
不知他是否是經歷了其餘家人慘死跟前,還是遭受了虐待,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。
江元音對他說道:“你阿娘在源城等你,你可願隨我去源城尋她?”
但凡他還有多餘的親人倖存,或他的精神狀態正常,她都會讓他安心在樂安縣,等他阿娘回來。
可他目前這個狀況實在不太妙。
幫人幫到底,送佛送到西,她既來此尋人了,就盡最大的努力,幫其團圓吧。
少年聽了這話,壯着膽子往江元音面前邁了幾步。
人羣喧囂起來,糅雜着開心、着急、擔憂與不平衡。
那他們呢?
他們的家人在哪?
江元音忙出聲告知道:“樂安縣有不少百姓逃難去了源城,源城知府已收留安頓了他們,待整理好你們的籍貫信息,我會把你們活着的消息帶去源城,若你們家人也還活着,他們會回樂安縣尋你們的。”
“唔啊……唔啊……”
人羣激動嘈雜,有人領頭跪地,其餘人相繼跪地。
一張張飽受折磨的臉上,生出了感激與希冀。
江元音亦熱淚盈眶。
糧草堆下,齊司延沒看這些百姓,而是仰頭看向江元音。
此時此刻,方覺得曲休所言不虛。
他的確不該爲了安自己的心,以關心之名,困住她。
如她所言,她當站在他身側,與他並肩而行。
一直忙活到入夜,江元音才同齊司延帶着尋到的夥計與少年回到臨川藥鋪。
夥計與少年怕弄髒馬車,死活不肯入車廂內,而是同車夫擠在一處。
回去的馬車上,江元音心情平靜了不少,方才開口問道:“侯爺,此案要怎麼結?陸郡守不能給許昌安定罪吧?”
雖說證據確鑿,陸遲也連夜當衆審理了。
但此事牽連甚廣,許昌安又是安國公許清的嫡三子,自不可能讓其在撫州伏法認罪。
這要傳回汴京,必是一番腥風血雨。
齊司延頷首,告知道:“今夜陸郡守當衆審許昌安,是爲挫挫他的銳氣,更是審給周世恆、審給這六縣的百姓看,讓他們對未來,對家園重建恢復信心。”
“至於許昌安最終下場如何,的確只能押解回京,聽從李彥成發落。”
江元音瞭然頷首,隨即問道:“那周家呢?周康飛等人呢?也要等李彥成發落?”
那他們不又能苟活數月了?
齊司延知她心中所想,回道:“他們若早早死了,重建撫州六縣的活誰來幹?”
他似談論天氣一般的隨意口吻,說着有些殘忍冷酷的話:“周康飛是如何待這些無辜百姓的,在問斬前便該如何度過。”
這才是今晚,曲休攔着沒讓苦役們將其打死的原因。
待其指證許昌安,自供罪行後,也該戴上沉重鐐銬,被拔掉舌頭,在鞭笞下,成爲重建撫州六縣的苦役。
如此,才能些許抵消其所造的孽。
惡人終嘗惡果,江元音心情順暢了不少。
再回到藥鋪已經是子時。
李掌櫃在前堂打着瞌睡候着,一聽到馬車的聲響,立即驚醒相迎。
江元音領着夥計與少年介紹給李掌櫃,交給其安置。
李掌櫃一聽二人的遭遇,百感交集,差點落淚。
好好的人,竟被折磨成了這樣!
李掌櫃:“東家、小姐,藥浴水已備好,你們二位先回後院沐浴歇息吧,我喚陳郎中起身,先給他二位看診,處理身上的傷口先。”
江元音和齊司延着實疲累了,不浪費時間,往後院而去。
齊司延一如往常,先護送江元音回了她的屋子。
兩人在門口分別,聽着齊司延替她帶關房門的聲響,她邁向房中備好的藥浴桶,邊走邊褪去了外衣。
在房門快合上時,齊司延瞟見她只着舞姬服的曼妙背影。
他臉色又沉了沉,覺得應該繼續談談先前被去荒山尋人的事而打斷的話題。
於是他大步邁進去,一把將她撈回來。
江元音猝不及防,被他嚇了一大跳,仰頭看他:“怎麼了?”
齊司延垂首,這樣近的距離,越發能體會到她這身衣裙有多輕薄。
薄紗下肩頸、胳膊,大片雪白的肌膚,若隱若現。
齊司延擰眉:“以後不許裝扮成這樣,太危險了。”
他免不得又想起幾日前,在“飛鶯閣”試圖輕薄她的土匪。
江元音心道這個小心眼的男人又來了。
擡手摸上他的喉結,動作佑惑,偏偏神情又格外的清澈無辜,故意逗他道:“在侯爺面前,也不能裝扮成這樣嗎?”
齊司延眸色漸深,呼吸重了重,攬着她腰的手,將她的身子往自己懷裏按。
兩人的距離無限接近,璦昧彌散。
直到門口傳來“砰”的一聲。
李掌櫃目瞪口呆地立在那,手中端着藥碗的托盤,滑落在地。
……成何體統?
……完了完了,定寧侯被綠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