會來看展的不乏專業人士,許多也是這方面的行家。
“的確是這樣。”
“很多名畫之所以能夠傳世,畫技,控油能力缺一不可。當然,也跟畫的儲存條件有關,需加之保管得當,才能讓我們在幾百年後還見得到當時的真跡。”
“嗯,像這種發灰髮暗,的確像是油料氧化後的狀態啊。看來就是畫正常的反應了,只是這也太不穩定了些?這批畫好像還沒多久吧?”
對一般畫手而言,幾百年不敢說,幾十年還是能維繫一下的。
汪仝自然也聽到了這些議論的聲音,氣笑了:“那怎麼別的畫都沒事,就你們面前這幅有問題?”
“那不得問你自己咯?”藺瀾萻冷冷扯了下脣。
“這種物質的配比根本還不穩定,某些人急功近利,迫不及待就拿出來展覽撈錢。也得承受這不穩定的後果。”
她指尖輕輕一擡。
附近幾幅畫的顏色果然也開始發灰變黯。
全場嘉賓:“……”啊這。
這玩意兒這麼草率的嗎,果然還是看看就算了吧。
汪仝眼見來賓都搖頭嘆息,不免急了:“諸位!諸位請聽汪某說!”
好不容易開辦的個展,如果這次沒被業內看好,再想出名和斂財就難了!
“正常來講,絕對不會這樣!這裏面一定有什麼貓膩!”說着,他眼刀子直直地射向某女。
迎着全場的目光,藺瀾萻微微一笑,竟也不否認:“哦。大概就是這裏人多了點,溫度高了點,溼度也高了點吧。”
江大特助站在季總身後,很是虛心求教地舉了下手:“啊?這不正常嗎?那個,我家裏也習慣開加溼器。”
不知是誰“噗”地笑出了聲,忍着笑贊同:“對對對,b城啊太乾了!”
已經急得上火的汪仝:“……”
所以說,根本沒有哪裏不正常的。最多只不過是,讓畫反應的速度變快了那麼一丟丟。
也許它本身需要經年累月才會發灰,人們此時便不會察覺。可當溫度溼度二氧化碳的濃度達到一定程度,便會加速它的反應。
這不,就漏餡了。
藺瀾萻慢慢往前一步,線條優越的頸背筆直:“汪先生不止繪畫水平有限,還不懂油料性能,更不會從自身找原因,慣會從外界找藉口啊?”
那幾幅本就是爸爸最初混合出這種油料比時的試驗之作,的確不穩定。後來,他的調配終於趨於成熟,才想着作一幅畫,送給媽媽。
所以她從沒有想過拿那種未達標的成果來吸睛、做噱頭,又不想破壞父親最後的那幅畫,才一直到現在才把技法完善好,提交了申請。
只是汪仝顯然就沒那麼講究了,暴力提取顏料檢驗。別人的畫,破壞也就破壞了,他沒什麼顧忌。
藺瀾萻走過去,隨手挑了一幅楓林圖,擺放到一旁的畫架上。
美術館的工作人員早收到過負責人戴經理的通知,提前做好了繪畫工作的佈置。
藺瀾萻禮貌頷首,拿起調色盤,手中的畫筆就塗抹上去。
汪仝一驚,衝上前:“欸你做什麼——”
季晏擡手擋住他。
“汪先生,”他微微一笑,脣邊的弧度溫和,“這畫我買了。”
“……你!”有這麼強買的嘛!
汪仝抖着脣,氣到失語。
男人淡淡的目光掃過去,要說什麼。
藺瀾萻抽空攥了下季總的袖子,讓他別自降身份跟某些人打嘴仗。
眼見爲實。
那原是一幅色調明亮的山中楓林圖景,新印象畫派的風格,採用了大面積的暖色。
藺瀾萻信手塗抹,往上面加紫色、藍色、綠色,使基調逐漸變冷,再用媒劑油調色鋪陳,最後趁溼層層疊加,凸顯明暗的變化。
她這一幅用色不過數種,作畫速度便快得驚人。
不過二十分鐘,原本驕陽似火的楓林就變成了漫天星子的森林,幽暗的樹林閃爍着星辰,指尖彷彿一伸就能觸碰到那一點星光。
老實說,這並非一件多麼驚人的畫作,可那籠罩的光澤和變幻的光影驚豔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以至於全程竟沒有人耐煩等待,直到女孩放下畫筆才恍然驚醒。
空氣裏隨之響起輕微的驚歎聲。
筆觸簡潔,色彩如此乾淨,整幅畫絲毫沒有被原先的塗料影響。
“這次的畫展你取名爲幻影?”藺瀾萻放下調色盤,轉身。
隨即,又被一雙手牽起。
她側眸,朝男人露出一點笑。
“幻影……倒也不錯。”她回頭,看向汪仝,“你以畫面變化做噱頭,卻不知,油料配合技法,實則不只是幻影,畫面也更耐久,穩定。”
“曇花一現,不可磨滅,也是可以共存的。”
聲音清冷如泉水,緩緩落下。
衆人擡起頭。
——那一幅沐浴星光的森林,星子忽然在其間明滅地閃爍。
蜜雪言情小說 https://www.vegpulse.com/
“所以我說……”
滿室寂靜裏,藺瀾萻緩緩吐字:“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。偷了別人的東西,不好好研究研究就拿出來顯擺,汪老闆未免也太急不可耐。”
嘶——
一瞬的安靜後,全場譁然。
季晏垂着眸,兀自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女孩沾上一點顏料的指尖,眼底浮起笑意。
…
汪仝腳步一個踉蹌,差點把手邊的畫刮下牆壁。
受邀前來的媒體們早就蓄勢待發,終於輪到他們了!
這才是他們等待已久的關鍵戲碼啊!!
“汪先生您此前在v博上說的「碰瓷」到底是什麼?就是說藺小姐親權了您的技術是嗎?”
“可這位小姐剛說的好像又是另一回事啊?您的數據資料到底從何而來?”
“請問你們究竟誰才是真的呢?
“您對於……”
記者們就像嗅着血腥味而來的大白鯊,紛紛涌過來。
汪仝卻反而冷靜下來。
他慢慢撫平剛才因爲慌亂弄皺了的西裝:“都被姑娘你的技法驚豔,倒是忘了,畫得比我好又怎樣,也不能否認你用的是我的核心理念。”
他看着藺瀾萻,語氣嘲諷:“總不能因爲你用我的核心技術創作出了更好的作品,就說這東西是你的了吧?我承認,是我技不如人。可即便是庸人……我相信法律,也會保護我們的權益的。”
這話,倒是把他自己說成可憐無辜又弱勢的一方了。
藺瀾萻默默地捏了捏拳頭。
季晏順了順她的脊背安撫,目光掃過汪仝毫不心虛的臉:“汪先生就如此篤定?”
“啊,這不是我怎樣的問題,而是你們——得拿出證據才行啊!”汪仝自覺又回到了上風,“同樣的話也還給兩位——別開口就來。”
現場賓客們的議論聲漸漸降低了,緊緊盯着中央,琢磨這局勢。
就目前的狀況而言,到底還是汪先生佔優勢的。
不管剛這位小姐展露出多少比對方成熟的技藝,正如汪仝所言,只要核心技術沒變,那還是算親權。未經許可,別人是不可以拿來爲自己謀利的。
並且,他無需證明這項技術是他自己的,可對方——卻需要證明那不是他的。
誰主張,誰舉證。大抵也是這麼個道理吧。
果然,方才還囂張明麗的少女,此刻安靜了下來。
藺瀾萻目光無聲地在江羽身後的畫框上落了瞬。
汪仝早注意到那個被白布矇住的東西,看形狀也能猜得出應該是一副畫。可他並不慌亂。
他大概猜到對方要出什麼招數。無非是拿另一幅畫,來證明這個技術在這之前就已經有了。
可惜啊可惜了!
在做這整個局的時候他就想過了——萬一那什麼wen的還有別的畫留在世上。而這也並非不可解,他想過該如何應對。
眼下,不就是證明了他有先見之明?
於是不等對面開口,汪仝又率先道:“而且啊,我倒還想問問兩位呢,姑娘你是怎麼會有汪某的核心資料的?就算做了改良,那也是我的根基哦。”
如果他們最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,他還能反將一軍,反過來問對方要說法。到那時候——
說不定還能把那改進的技術資料拿到手,嘿!
汪仝感覺自己又能空手套白狼了,嘴上越發滴水不漏:“話說回來,這技術嘛我其實也研究好幾年了。前些年搬工作室的時候,還丟失過幾幅呢。哎呀這……”
他做作地看了眼藺瀾萻和那幅畫框,話沒說全,意思十分到位了。
“……”藺瀾萻木着臉,“手上功夫不行,編瞎話倒是一套套的。”
![]() |
![]() |
汪仝也不惱,臉上掛着笑容,看向她的目光像看別人家不懂事的孩子。
“好了好了,”他擺擺手,“這根本說明不了什麼。你們來看這一場熱鬧,也是夠了。”
他這場展已經達不到最初想要的名利雙收的目的了,而光憑剛才這姑娘施展的那一手,也足以讓她有一番名聲,何不見好就收?
就算他們那兒還有一幅畫又怎樣?除非能證明那不是他汪仝畫的,否則沒什麼用。誰讓他運道好,佔了先手的便宜呢?
就在汪仝準備趕人的時候——
“能證明。”
一道聲音突然插入。
原本爲了開暖氣,緊閉的展廳大門,此刻轟隆隆地打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