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元音懷孕後,變得嗜酸。
齊司延變得沉默寡言,眉目中滿是憂色。
這日江元音懶懶坐在軟榻上,將一些新的寶石的鑲嵌到那把她母親許令儀送她的長命鎖中。
這把長命鎖裏,含有毒藥的寶石已被悉數取出,留下一個個窟窿,現在她用新的寶石填充進去。
她搗鼓了許久,等到齊司延端了蔘湯進來,立即舉起來同他展示:“夫君,你瞧瞧,這樣可好看?”
“阿音心靈手巧,眼光亦好,自然好看,”齊司延誇讚完,將端盤放在軟榻上的矮几上,自然接過這長命鎖,“你喝湯,剩下的我來。”
江元音亦覺得這長命鎖若由她和他二人一道完成,會更有意義。
她在一旁喝湯,看着齊司延將剩下的寶石,悉數鑲嵌在長命鎖中。
等他忙活完了,她的蔘湯也喝完了。
齊司延放下長命鎖,伸手拿過端盤上的青玉小碟,眼底有些隱祕的期盼,遞給江元音:“這是特意命後廚做的蜜漬薑絲,嫩姜切絲,蜂蜜醃製,辛辣回甘,阿音嚐嚐?”
江元音蹙眉,拒絕了:“我不喜辣。”
說完,略有些不滿地嗔了他一眼:“我自有孕後嗜酸,夫君不會不知,怎不給我備些脆杏、梅餅之類的零嘴?”
“夫君從前待我最是細心,現下可是膩了,便糊弄起我了?”
“怎會?”齊司延熟稔地幫她按揉起了腿。
她已有近五月的身孕,時常腿痠,他日日爲她捏揉雙腿。
按着按着,他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:“阿音當真半點吃不了辣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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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司延手法嫺熟,力道最是合適,江元音舒服地靠坐在軟榻上,杏眸微眯,輕“嗯”了一聲。
齊司延不說話了,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,眉目中浮上一層愁容。
江元音雖然微微眯眼,但還是感覺到了。
她早就察覺到了他情緒有些不對勁,但每次要問,他都尋理由避開了。
於是她睜開眼,直直地打量着他的神情,問道:“我不能吃辣,夫君爲何這般失望?”
她面色有幾分古怪。
她從小便不喜辣,又不是現下才不吃的。
齊司延搖頭,否認道:“我沒有。”
“你有,”這回她不許他避開,繼續追問道:“夫君心裏有事爲何不跟我說?”
“沒有事。”
“夫君到底怎麼了?”
“……沒怎麼。”
“你分明不開心了。”
“……沒有。”
江元音抽回自己的雙腿,故作生氣臉,沒好氣道:“都道朗心易變,我如今是感受到了,你我之間已不能無話不說了,那也不必勉強在一起過日子,你我……”
“阿音,”齊司延亦蹙眉沉聲,再次把她的雙腿放到自己的腿上,“不要胡言亂語。”
江元音側目嗔他一眼:“那你說是不說?”
齊司延兀自糾結了一陣,末了才悶聲道:“都言酸兒辣女,可阿音嗜酸,一點辣都嘗不得……哎。”
他深深地嘆了口氣,可見有多失望糾結。
他私心裏,就是想要生個女兒。
最初的最初,她帶着桃花釀的香氣吻上來,說的就是想和他生個女兒。
他亦不想她失望。
江元音這才恍然,有些不可思議地瞅着他。
他近來如此煩悶憂心,就爲了一句“酸兒辣女”?
她沒忍住笑出聲來。
齊司延被笑話,眉頭擰得更緊,眯眸看她。
江元音適可而止地收了笑,首先肯定他的情緒,認可附和道:“夫君的心情我很是理解,因爲我也想要女兒,若生了女兒,我母親曾爲我做的那一箱子衣裙,便能派上用場了呢。”
她收回自己的腿,往他身邊挪,主動撒嬌依偎入他懷裏。
她拿過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,在他脖頸處仰臉看他,嬌聲哄道:“若其是個男孩,夫君與我再生一個女兒便好。”
齊司延下巴輕蹭的她的額頭,滿目溫柔地應聲:“好。”
五個月後。
江元音有些難產,全嵐州最好的產婆都在房裏接生。
丫鬟們進進出出,不住端換着熱水。
屋外,齊司延聽着江元音的慘叫聲,臉色慘白,連嘴脣都沒有半點血色。
他恨不能以身替之。
若不曲休、青鳶、沉月三人合夥用力拉拽住他,他早就要衝進屋子裏了。
有個十歲左右的男孩,亦着急地勸着齊司延:“哥,產婆說不能進去,你不要進去,嫂嫂肯定會沒事的!”
這個男孩,是整個濰城唯一的倖存者,當初收留過齊司延的,張平安的弟弟張康安。
濰城出事時,張平安將七歲的張康安送到了嵐州知府那,這才留了他一命。
後來,江元音和齊司延處理了京中的一切瑣事,離京回到嵐州枕瀧後,便立即去接了張康安。
張平安只比齊司延年幼兩三歲,其弟張康安認他們當養父母肯定不合適,便認其爲弟,以兄弟相稱。
從子時至天明,整整一夜。
爲首的產婆就要筋疲力盡,衝出來道喜道:“生了生了,夫人順利生了!”
她話音微弱,齊司延掙脫了曲休等人的拉拽,箭步衝入屋內。
有產婆抱着啼哭的嬰兒,想要給齊司延看一看。
可他一眼都不看,直奔牀榻前的江元音。
江元音虛弱躺在牀上,一張臉慘白,渾身都是汗,眼睫都是溼潤的,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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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司延心痛得快要裂開,一雙墨眸格外難得的染上一層霧氣。
他在父母亡故後幾乎沒有哭過,可此刻卻心疼得想落淚。
他想要擁抱她,卻不敢,生怕弄疼了她。
於是他笨拙地拿衣袖,小心翼翼替她擦拭額頭的汗水。
產婆抱着包好襁褓的嬰兒湊過來,笑眯眯地道喜:“恭喜恭喜,是個大胖小子,招人稀罕的小少爺,日後定和齊老爺一樣,文武雙全,是我們嵐州最好的兒郎!”
然而齊司延緊繃着臉,一眼沒看,眼裏只有江元音。
江元音只道他是見了生了個兒子不是女兒,太過失望了。
她強撐身子,費勁安撫道:“夫君,我們還可以再生女兒……”
“不——”齊司延終於開口了,嗓音有壓抑剋制的顫音,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,“不生了,阿音,我們不要女兒了。”
“這樣的苦,我不想你遭受第二遍。”
“如果早知……早知……”
他忽然哽咽啞聲,說不出話了。
如果早知道生孩子這般疼,他連兒子也不要。
江元音擡眼,看着他泛紅的眼眶,竟落下了眼淚。
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了齊司延流眼淚。
竟是因爲心疼她。
江元音費勁地擡手,握住他的手,四目相對,一切都在不言中。
她不覺得疼。
她只覺得幸福。
她從前孤苦伶仃,渴求被愛被認可被在乎,卻從未被人放在心上。
如今,她有親人、有疼愛她的叔父,有敬愛她的阿弟,有密友秦瑾煙。
她有愛人、孩子。
有清秋、雪燕、沉月、青鳶……等等在意她的人。
她這一生已是圓圓滿滿,再無遺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