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元音出了鳳儀宮,大大方方去了瑜貴妃宮中。
隨着領路的宮女進入邁入屋內,瑜貴妃坐在屋內軟榻上,擡眸笑盈盈地看她,關心的打量了下她的面色,寒暄問道:“你今日可算是緩過來了?願意出鳳儀宮走動走動了?”
自送別了齊司延,江元音便一直在鳳儀宮,連着數日都沒有外出。
這回和年初她剛入宮小住不同,後宮衆妃嬪知曉她正爲遠征的齊司延傷感,無人前去叨擾她。
包括瑜貴妃。
江元音看向沉月手中提着的食盒,回道:“閒來無事,做了些點心,確實是在鳳儀宮悶了好幾日,故出來走動走動,給瑜貴妃嚐嚐我的手藝,還望瑜貴妃不會嫌棄。”
“能嚐到公主親手做的點心,是我的口福。”
瑜貴妃起身相迎,屏退了屋內的宮女,只留了心腹嬤嬤在屋裏侍候。
她拉住江元音的手,不着痕跡地望了眼其身後的沉月與青鳶。
江元音知曉她的眼神是何意,衝她點點頭回應,告知她,沉月與青鳶乃是她的心腹。
瑜貴妃這才放了心,拉着江元音一道坐在軟榻上,嘆息地感慨出聲:“你不該入宮。”
進宮容易,出宮可就難了。
“皇命難違,”江元音簡單帶過,無意多談論發散這個問題,兀自開口問道:“瀾兒呢?現下如何了?”
上次見到李瀾,還是他被馬踩踏,在救治過程中,疼昏了過去。
那之後,她沒有再見到過李瀾,甚至連他的消息都很少聽到。
之前大家口中,風頭正盛,能和太子李昀璟爭上一爭的六皇子李瀾,忽然便無人再提了。
在大家心裏,李昀璟便是不能穩坐太子之位,也輪不到一個半身不遂的李瀾。
聞言,瑜貴妃眸色一暗,染上難說的慼慼然,無奈搖頭,長嘆了一口氣。
她未用一詞,卻好似已道盡了萬語千言。
江元音開口問道:“我可以去看看瀾兒麼?”
她再次看向沉月手中的食盒:“正好也送些點心給他嚐嚐。”
瑜貴妃滿臉猶豫,委婉拒絕道:“公主,意外發生後,瀾兒性情大變,乖張易怒,只怕公主去了後會被嚇到……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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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元音願意去見李瀾,她求之不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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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清楚李彥成會提攜她娘家杜氏一門,不過是因爲李瀾成了殘廢,覺得他再難成氣候。
可即便如此,也不會讓杜氏一門爬得高,她要想護住李瀾,守住這好不容易的榮寵,只能尋求盟友。
江元音是最好的人選。
但她所言,是鋪墊更是實話。
她花了近一個月的功夫,才稍稍接受了李瀾成了殘廢的事實。
但李瀾接受不了,無論她如何安慰開解,他都像一頭受驚暴怒的小獸,只會痛苦地嘶吼,發泄心中的憤恨。
一遍又一遍地問着“我真的走不了嗎”、“我變成瘸子了嗎”。
每一次的見面,最後都會變成母子倆無力的相擁哭泣,她不確定李瀾會不會冒犯到江元音。
“瀾兒的心情與痛苦,我能夠想見,不會被嚇到,”江元音真摯道:“成年人遭遇此事,都難免崩潰一蹶不振,何況瀾兒年幼,接受不了更是正常。”
“我也不能保證自己能開解得了瀾兒,但我想他此時,最是需要人陪伴關心的時候,若放任他一人待着,他只會更難過吧。”
“瑜貴妃放心,若瀾兒見了我,情緒激動,大怒或是抗拒,我走便是,不會生氣的。”
江元音這番話倒是肺腑之言。
不管先前李瀾對她的“示好、喜愛”,有幾分真情實感,還是全看李彥成與瑜貴妃的眼色行事,再有心機和算計,到底也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。
還是李彥成爲了鞏固自己皇權的犧牲品。
當然,她承認自己上趕着“關心”李瀾,也並不純粹。
她亦有她的謀算。
瑜貴妃聞言頷首,起身領她去李瀾屋裏。
剛邁過廊道,便能瞅見李瀾屋門口跪了一地的宮女。
一羣宮女匍匐跪着,瑟瑟發抖。
瑜貴妃對這樣的場景已經習以爲常,不必問也知道,又是李瀾在撒火了。
她駐足,側頭朝江元音尷尬確認道:“瀾兒又在發無名火了,公主確定要去瞧他嗎?”
江元音頷首。
宮女們察覺到江元音和瑜貴妃的到來,調轉了跪拜的方向行禮。
“見過娘娘,見過棲梧公主。”
瑜貴妃瞟了眼屋內,眸裏透着無奈,嘆息詢問:“瀾兒爲何趕你們出來?”
宮女們哆嗦了一陣,爲首的才細聲囁喏道:“六皇子髒了褻褲,奴婢們替他清理換衣,六皇子……便將奴婢們趕出來了。”
她說得籠統含糊,但意思已然分明。
李瀾自出了意外後,格外敏感。
這種失禁弄髒褲子的事,傷其自尊,他日日爲此暴怒。
瑜貴妃滿目心疼,大步邁了進去。
屋內一片狼藉,什麼枕頭、褥子全部被扔在了地上。
李瀾坐在光溜溜的牀榻上,面目猙獰地捶打着自己的雙腿,只發出沒有音節的喘氣聲。
饒是此情此景已經見過無數次,瑜貴妃還是沒能忍住落淚,心疼地上前阻止:“你何必衝自己撒火?瀾兒,冷靜些,莫再傷害自己,可好?”
李瀾置若罔聞,不住地捶打着自己的雙腿,一下比一下地拼盡全力。
瑜貴妃只能伸手去抓住他的手:“瀾兒!你心裏有火,捶牀便是,你的腿……”
“我的腿沒有感覺!”李瀾嘗試掙脫瑜貴妃的手,暴怒喊道:“我怎麼捶都不會有感覺,不會痛!母妃,我廢了,我已經是個廢人了!”
他嗓音嘶啞,哭道:“母妃,爲何是我?爲何偏偏是我?!”
瑜貴妃回答不了這個問題,只能心痛地抱住他,自責道:“是母妃不好,是母妃沒有保護好瀾兒……”
她從前對他寄予厚望,是以也諸多的要求。
她在後宮以謙遜溫和着稱,卻獨獨對他嚴厲異常。
她以爲不“溺愛”,能讓李彥成對他更滿意疼寵,換來的卻是這般結果。
她悔之晚矣。
李瀾揪住瑜貴妃的衣襟,嚎啕大哭:“難道我要一輩子躺在牀上嗎?不要——母妃我不要過這樣的日子,我寧可死——!”
“不可以!”瑜貴妃將他摟抱得更緊,“你死了,母妃也活不下去了!”
江元音看着這一室的狼藉,和相擁哭泣的母子,心裏亦是感觸良多。
她安靜候着,直到兩人的情緒稍稍穩定,才走近開口道:“瀾兒不想待在牀上,那我帶瀾兒去院裏逛逛,好不好?”
李瀾這才察覺到江元音的存在,自瑜貴妃懷中仰頭,看了她一眼,又匆匆埋入瑜貴妃懷中。
“皇姐爲何要來看一個瘸子廢人?”李瀾喊啞的嗓音裏充斥着難過與怨恨,“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,除了母妃,沒有人會搭理的廢人,父皇……沒有來看過我一眼,皇姐爲何要來?”
他出意外已經三個月了。
三個月前的那次皇家狩獵,因爲母妃惴惴不安,他也不願去。
可父皇單獨尋他問話,父皇只說一句:“畏首畏尾,這般膽識不配做朕的兒子。”
爲了讓父皇滿意,他只能去獵場。
他望着那些比他人高的駿馬心生懼意,是父皇命人牽了匹幼馬,讓他參與狩獵。
可他記得自己墜馬時,父皇不動如山的冰冷眼神。
是齊司延將他從馬蹄下解救。
那之後,除了以淚洗面的母妃,他再沒有見過他的父皇。
江元音聽着,生出幾分同情來。
她解釋道歉道:“汴京近來是多事之秋,你與珩王爺在獵場出事了,京中又是暴雨,又是有亂臣賊子謀反,我入宮多有不便。”
“但一直未來看你,的確是我不好,瀾兒莫與我置氣,可好?”
瑜貴妃拍撫着李瀾的背,幫腔道:“公主親手做了點心,特意來看望你,你要不要嚐嚐看?”
“我不要,我什麼都不要!我只要我的腿好好的!”
“瀾兒。”瑜貴妃聲音沉了沉。
平常只有她母子二人,他如何撒火發脾氣都無妨,現在當着江元音的面,自然是不合適的。
可往日裏李瀾或許會怕瑜貴妃生氣,自從他腿瘸了後,便什麼也不在意了。
江元音朝瑜貴妃搖了搖頭,示意她不必苛責李瀾。
她不似這滿屋子宮女、太監那般誠惶誠恐,也不似瑜貴妃這般傷感自責,而是用着稀鬆平常的語氣,同李瀾說道:“我剛與侯爺成婚時,侯爺亦是腿不能行,不僅於此,侯爺還耳目不聰,這些瀾兒可有耳聞?”
李瀾聽了這話,果然鎮定了不少,平緩下來的喘氣,都在透露着他對這個話題的感興趣。
江元音繼續說道:“早年御醫也說,侯爺得的是怪病,藥石難醫,但我自嫁入侯府後,從未見侯爺放棄過,他定期看診、藥浴,始終積極樂觀地應對,腿腳不便時,便坐輪椅,他從未將自己困在牀榻上過。”
“五日前,侯爺成了‘徵燕’大將軍,率領千軍萬馬,奔赴沙場了。”
“瀾兒,你能不能再站起來,旁人都說不準,但你自己若放棄了,那這一生,你便是真的瘸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