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個混亂而喧囂的夜晚。
濰城的百姓在爲趕走了惡霸而歡呼,慶幸着自己的家園重歸安寧。
江元音和齊司延分別,一個前往嵐州,一個趕往汴京。
而輕敵、準備不足的李承燁,首次在齊司延這吃了癟,乘船敗走,打算回泉郡再議。
沒有人發現,江雲裳趁亂逃走了。
在李承燁懷揣着對和齊司延的結盟勢在必得,而江元音早晚是他囊中之物的自信,帶着所有人手去尋齊司延與江元音時,江雲裳抓住這個時機,逃離了大船。
她剛到泉郡那半年,雖然過得苦不堪言,但仍做着皇后夢。
從小,她處處壓江元音一頭。
江元音只配活在她風光的陰影下,上輩子江元音能做到的事情,她不可能做不到。
直到數次瀕死的體驗,讓她徹底死心。
可在泉郡,處處是李承燁的人,她根本跑不掉。
這次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,李承燁帶走了所有的人,船上只留了她。
待他們通通上岸後,她在船上狼吞虎嚥地填飽了肚子,接着慌慌張張的下了船,一刻不停的小跑。
她才不會信江元音的話。
不信江家真的落到其口中的境地,更不會相信她今生會過得比她差。
老天爺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,她才是幸運兒!
她早晚會將江元音踩在腳下,讓其感受,什麼才是“糟糕”的人生!
三日後傍晚,嵐州。
經歷了有驚無險的濰城之行,江元音回到了這座先前只待了一日的府邸。
她下了馬車,不由得想起上次身邊還有齊司延作陪。
縈繞在心頭的思念,讓她有些悵然若失。
很快,被聞訊趕來的雪燕、清秋打散。
“夫人——!”
“嗚嗚嗚,夫人終於回來了!”
如同先前的撫州一別一般,兩人紅着眼眶迎上來,先是打量江元音有沒有受傷,確定無礙後,不管不顧將她抱住。
江元音被她們勒得快喘不過氣,擡手拍着兩人的背安撫:“好了好了,我這番去了不到十日,這不是回來了嗎?”
於滿心滿眼都是江元音的雪燕和清秋而言,這十日漫長無比。
兩人捨不得鬆開,直至被青鳶、沉月一把拎開。
青鳶:“夫人要喘不過氣了。”
沉月:“再不鬆開,夫人要難受了。”
她們二人的脾性和雪燕、清秋又是天差地別,話少,且一切行動都以江元音的安全爲出發點。
雪燕和清秋“噢”了聲,順勢打量起青鳶、沉月來。
“太好了,你們兩個也好好的!”
“大家都平安歸來了!”
江元音聽着兩人嘰嘰喳喳的聲音,沒由來地更想念齊司延了。
總覺得這般其樂融融的畫面,有他在才完整。
要是他在就好了。
落寞不過片刻,雪雁和清秋一人挽住江元音一側手臂,領着她往宅子裏走。
“主院已修繕佈置完了,我們倆按照夫人在青松院主屋的居住習慣來佈置的,夫人瞧瞧,歡喜不歡喜。”
“前兩日我去找了人牙子,挑了些還算合適的僕婦,夫人什麼時候去看看,有沒有閤眼緣的?”
“夫人託鏢局運來的物件,我也悉數清點核對了,沒有錯漏,夫人得空可再盤點一遍。”
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完,不待江元音迴應,又急聲道:“我們只是先同夫人稟告一聲,不是要夫人現下便做決定忙活哦,夫人剛回來,定疲乏得很,理應先好好休息。”
“夫人稍等,我們馬上去備餐!”
江元音一一聽完,淡聲吩咐道:“去備熱水,我想先沐浴。”
在濰城那兩日洗漱不便,更別提在趕路時了。
一路風塵僕僕,她需得好好洗個澡,再理一理思緒。
接下來,除了等齊司延回來,她也有很多事要忙。
雪燕:“是,我這就去備熱水,侍候夫人沐浴。”
清秋:“我去後廚備餐,夫人沐浴完便能吃飯了。”
江元音的確疲累,當晚早早歇息入了睡。
次日醒來,她不願讓自己的思緒停留在對齊司延的思念帶來的悵惘中,開始忙活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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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先是逛了遍府邸,查看需要修繕改造的地方,彙總出來後,去見了人牙子,在雪燕、清秋爲她篩選過一遍的人中,挑了幾個閤眼緣的僕婦、家丁。
要走時,餘光被一穿着破爛的男人吸引。
說是男人,是因爲他個頭高,在一衆南方人裏,格外顯眼。
但定睛一看,便知這還只是個十四、五歲的少年。
他身子消瘦單薄,眉眼間都是尚未長成的青澀。
人牙子見狀忙樂呵呵地上前道:“夫人可是相中了這個奴才?”
他抓準機會推銷道:“他瘦高,再養養肯定有使不完的力氣,比旁人更能幹粗活,一個頂兩啊!”
這少年可是他這“滯銷”多時的。
他當初願意收他,便是覺得他足夠瘦高顯目,在普遍個頭不高的江南人堆裏,足夠扎眼,應該很好賣。
的確好賣,但每每賣出,不到一月便會被退還倒賣回來。
原因相當離奇。
因爲他超乎常人的能吃,似有十個胃一般,且光吃半點肉不長。
買主覺得邪門得很,怕他有惡疾,又覺得他身上有髒東西,便又將他掃地出門。
一來二去,這消息傳開了,本地沒有主子,願意再買他。
人牙子見江元音是外地來的,初到嵐州落戶,想來沒聽過這些傳聞,忙再接再厲道:“夫人剛已買了好些個僕婦了,這個奴才我給您打個對摺,只收您五成的錢,如何?”
他着實能吃,再賣不出去,他米錢都要虧沒了!
江元音打量着面前的少年,他不僅是生得高,那青澀的眉目多看兩眼,便越發的奇怪。
他似乎不是中原人。
如今並無戰亂,他怎會流落中原爲奴?
少年抿脣避開江元音打量的目光,面上全是知曉會被拒絕嫌棄的麻木和被隱藏得很好的傷心。
他知道沒人會買他。
見江元音遲遲未說話,人牙子一咬牙,再次降價,比劃出三根手指,道:“三成!三成如何?夫人,這真真是踐賣了,光是他在我這吃的米飯,都不止三成的銀錢了。”
“夫人,三成銀錢,買不了吃虧,買不了上當啊!”
少年聽着,捲翹的睫毛輕顫,嘴脣泛白毫無血色,耳廓卻是窘迫的紅。
江元音將少年的神情收入眼底,有幾分於心不忍。
她頷首道:“好,我買了。”
少年驟然朝江元音看去,淺褐色的眼眸裏,全是不可思議的震驚。
人牙子似談成了一筆巨大的生意般的驚喜,但有前車之鑑,他清了清嗓子,故作鎮定地說:“不過夫人,這奴才既是以三成的低價,踐賣給夫人的,那便是不能反悔退回的,夫人可接受?”
這時少年張了張脣,嗓音乾澀地提醒:“我真的……很能吃。”
人牙子不悅掃了他一眼,怪他多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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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他置若罔聞,沒有隱瞞地繼續提醒道:“我先前被賣出去兩次,他們罵我是……怪胎,身上有髒東西,才能吃這麼多,然後不要我了。”
江元音聞言,明白了人牙子爲何會“踐賣”他的原因。
可衝着少年此刻眼裏只有驚詫、難過、慌亂與小心翼翼的坦誠,卻沒有不甘、憤恨。
她便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。
“你胡說八道什麼……”人牙子瞪了他一眼,“就想一直賴我這是吧?我告訴你,這個月沒人要你,下個月我這也不收你!”
江元音朝少年笑了笑,溫聲問道:“你腿腳如何?”
少年滿目困惑,還是認真地回:“沒甚問題,能跑能跳。”
“你長得高,應該跑得比常人快吧?”
少年眨巴眼,不確定地回:“應該吧?”
“我正缺個人給我跑腿,”江元音莞爾,承諾道:“跟我走吧,只要你品行端正,縱你有十個胃,我也不會讓你捱餓,定讓你頓頓吃飽。”
少年褐眸閃閃,嘴脣訝然微張,仍有些不能回神。
江元音給他緩神的時間,一會後才出聲詢問道:“你願意跟我走嗎?若不願意,我也不勉強。”
一廂情願的“好意”,與“迫害”無異。
她願意施以援手,但也得他接受才行。
少年往前邁了半步,連連點頭:“我能跑、能幹活……我、我願意。”
他不會光吃不幹活的。
“好,”江元音應承了他,這才側頭看向人牙子,“加他一起,結賬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