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遠處。
高樓之上。
寒風冽冽,揚起一道黑色的袍擺。
袍擺的主人迎風站着,他腳下是熙攘的西塘大街,稍微眺望,便是星河長明。
遠處還有人升起了孔明燈。
多少美好隋願都緩緩升入太空,隨着那一抹寥寥的星火。
身後幕簾被掀開,有人踏出樓臺,恭謹地朝他行了個禮:“君上。”
莫景行的目光從人羣中白衣長衫的青年和紅裙及地的姑娘身上收回:“何事?”
“如君上所料,來人正式太子韞。”
“不是如我所料。”莫景行在鋪着老虎皮的藤椅上坐下,飲盡了一杯酒:“衛司韞根本就沒有掩蓋行蹤。”
下屬不解:“因爲一個女人?”
他們從蘇北遠道而來,一路聽聞的都是太子韞冷醒寡情,居然會因爲一個女人,只帶寥寥影衛就在街頭暴露身份?
是他對自己的巡防手段太過自信不成?
“想必這太子韞也不是什麼厲害人物,不足以令君上掛齒。”
“不足以?”莫景行微微一笑,他長相邪魅,笑起來時更是好看異常:“他能從西陵皇帝手下活到如今,你以爲只是靠運氣?”
“屬下不敢!”
莫景行沒再說話。
透過圍欄的縫隙,他瞧見方才與太子韞夫婦說過話的那個姑娘站在陶瓷鋪子門口,許久未走。
下屬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,解釋道:“這是賀府的四小姐,賀錦繡。”
“錦繡。”
莫景行喃喃出聲:“長得不錯,可站在那太子新婦面前,便失了顏色。”
下屬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思:“可要屬下去打探一番?”
“我們還要在扶風城裏呆上大半年,未免無聊,總要尋些樂子。”
莫景行說着,站起身,手握一柄摺扇施施然下了樓。
儼然是一副世家公子,多情郎的姿態。
他穿過拱橋,踱步到的賀錦繡面前。
賀錦繡還在出神,面前驀然有個人影,令她受驚般瑟縮了一下。
大抵是常年被賀輕羽整蠱,她身上帶着莫大的,與生而來的小心翼翼。
像只貓。
莫景行歪頭打量她,倏然一笑:“在下見姑娘在此良久,可是遇上什麼難事了?”
他氣質上佳,衣着不俗。
顯然不是普通人。
賀錦繡慣常在賀府,出來的機會很少,這種搭訕更是第一次見。
受驚的貓徒然紅了臉,小聲的迴避着:“沒、沒有。”
“那就是獨自寂寞。”莫景行維持着偏偏笑意:“既然都是無伴,那景某可邀請姑娘一起賞這西塘夜景?”
他隱去姓氏,只自稱景行。
賀錦繡顯然識別不了對方的面具,以爲只是碰上一個好心的公子哥。
但是女兒家該有的矜持她是有的:“謝過公子,不過天太晚,我該回家了。”
莫景行朝四周望望:“姑娘出行沒帶家丁嗎?這可不行,天黑路遠,獨行不安全,景行送你回府吧?”
“景行?”
莫景行又是一笑:“嗯,景行行止,取的是第一和第三個字。”
他的笑容過分友好,很容易就令人卸下防備。
賀錦繡微微福禮:“小女姓賀,名錦繡。”
“六橋錦繡,十里畫圖,二月西湖。”莫景行輕念:“好名字。”
賀錦繡平日在家,不是學女紅就是念詩經。
雖然賀逢給她取名字時用的不是這個寓意,可是在莫景行嘴裏念出來,就仿似她也變得莊重無比似的。
“你也喜歡詩經嗎?”
彩燈沿河十里,明明滅滅。
賀錦繡側過的眼裏,是被點亮映照通明的眸光。
莫景行走在她一側,替她擋開擁擠人羣,似乎翩翩君子。
“喜歡。”
賀錦繡開心地笑起來。
爲擁有這短短片刻的歡愉。
·
一只小老虎的花燈被放在水面,隨着水波盪開。
萬千花燈連成一片,像是星河落入人間。
賀雲初蹲在小河岸上,興致盎然地去撩水。
雖然觸手冰涼,可是碰到的瞬間,心情奇異得平靜,好像這花燈載的不是願景,而是這些日子以來的惴惴不安。
她看着自己的花燈飄遠。
衛司韞在身後問:“許了什麼願?”
賀雲初想了想,道:“希望家人平安,諸事順遂。”
她許了個最簡單的,給趙素,也給隔着茫茫人海,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再見的以前的家人。
原本還是高興着的。
衛司韞見她蹲在那半晌,眼裏的光一寸寸暗下去。
好像陷入懷念裏,莫名傷感。
賀雲初指尖還浸在涼水裏,突然一暖,叫人執着掌心牽起來。
她猝然回神:“怎麼了?”
衛司韞將人帶到岸上,舉目望着四下燈火,許久沒有說話。
他掌心居然有點汗溼。
沒說出口的話是,方才賀雲初蹲在那,明明離得很近,可是他卻在她出神的空檔,覺得這個人離得很遠。
那種遠不是隔着山海,而是隔着某種他跨越不了的媒介。
賀雲初的懷念是真實的。
那裏面藏着他看不見,也理解不了的東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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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抓疼我了!”賀雲初輕呼。
那一瞬間衛司韞很想問一句,你是誰?
你不是賀雲初,你是誰,從哪裏來,是不是往後要走?
可他剛動脣,喉嚨卻一陣乾澀。
他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答案。
也不知道賀雲初會說出什麼答案。
但是可以肯定的是,她不是以前的賀雲初,跟賀逢沒有任何關係。
不然,照賀錦繡的描述,她們此前在府邸時都是受壓迫的,應當關係很好。
可是方才賀雲初喊出的那聲四姐,卻顯然帶着生疏。
“衛司韞?!”
賀雲初手腕被箍的生疼,又掙不開。
衛司韞人也像是魔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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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到底怎麼了?”賀雲初空出的手在他眼前招了招:“嘿?”
衛司韞猛然回神,攥住她這只手,形成執着她兩只手的姿勢,將人拉至面前。
“賀雲初,別住在琉秀坊了,你若不願進宮,那便住到我的私宅去。”
好端端的爲什麼要她搬地方?
“誰要去你私宅,沒名沒分——”
“你想要什麼名分?太子妃之位如今空着,你若是想,我明日就去提親。”
賀雲初難得一愣,奇怪道:“你爲什麼…”
“孕育兒女,本就該父母琴瑟,不是麼?”
賀雲初眉宇輕輕一皺:“兒女?”
老孃生一胎就算了,你還想兒女雙全?
半晌,衛司韞瞥見賀雲初恐懼般,猛一搖頭:“不,我不嫁!”